3.
或许是芳心暗动了,又或许是从没有男子这般走进自己,我没有抗拒这些日子沈锐的相邀,他说遇到我那天他是刚到云栖镇的,他是聊城人士要往长安去,果然就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,那时我便知道他早晚是要离去的,死死压抑着那颗蠢蠢欲动的心。
因和我的相识,他要在云栖镇逗留一段时日,我不敢奢望和他相处的时间会有多长,现在回忆起来算起那时认识也不过十日,他便匆匆离去了。
“木棉,云栖真个江南春色间最独特的一隅,只有这样的水土才能养出你这般清澈如水的女子。”
我领着沈锐走过云栖的水,吃过街头的馄饨,赏过初春正好的木棉花开,不知道他有什么魔力竟让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。
我望向他眼中的真诚,眼神依旧温暖,我低头浅笑,只是好朋友罢了,掩下胸口的悸动。
“沈锐,江南虽美,但不必留念这里的春色,你要走的路还很长,能看见的风景会更多。”我试探提醒他是时候离去了,他沉下脸,眼眸带着失落。
他突然一副深沉的模样,认真的看着我,轻轻叹了口气“木棉,令我留恋的不止是这景。”
沈锐含蓄的表达意有所指,看着我的眸子这般深情,我摇摇头,驱散心里的绮念。
“路在脚下岂有不走的道理,你从聊城启程就注定你的终点会是长安。”
这个男子不属于我,更不属于这个地方,他傲然的文采和远大的志向,注定要与我渐行渐远,那一刻的我是很清醒的,我只是个简单的农家女,不懂什么大道理,但我知道他想要的生活和我现在过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。
沈锐没有再往下回答我的话,似乎都刻意回避了离别这个字眼,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的劝诫放在心上,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般温柔的眉眼,在我忙完手上的活时带我去街头吃碗豆花,给我买我舍不得买的核桃酥,那几天我过得真是肆意极了,他想着法子带我去吃带我去玩,那段记忆放到现在仍然是甜的。
这一天我和沈锐走在街上,我似乎像个真正的女孩子般稍微捯饬了一下,脸上还抹了点胭脂,芷萱知道我和沈锐的事,虽没好气的嘲笑我一番,却又很是大气的带我去买了件像样的衣服,替我挑了几盒胭脂水粉还有朱钗。
“见心上人嘛?自然要打扮的好看一点。”她笑的打趣,虽然我死不承认,但拗不过她这般认定。
一身焕然一新的我,沈锐见了会有什么表情,我纠结了好久要不要去见他,但一想走了就见不到了,我还是去了。
他在街头朝我走来,我的心抑制不住的跳动,走近了。
“木棉,今日的你有些奇怪,脸上红红的是不是生病了。”
我局促不安等待来这句啼笑大方的话,有些郁闷,一口气卡在喉咙里。
“沈锐,我没事。”算了,我还是那个何木棉不会因任何而变,有些事两人当作不知道也是好的。
周围商贩吆喝声热闹声不断,我和沈锐并肩走在这热闹的街市,说来和他认识几天以来,他也不是个完全文绉绉的人,相反在和我相处时,他很有趣,也会特意和我讲一些我感兴趣的事,因此和我攀谈的更多的是关于外边一些新奇趣事,我确实也爱听外面一些小故事,他博学多才,知道得很广,甚至吃一样东西他都能给你讲出这是哪的是谁第一个做出来的,这些太领人佩服了。
听着旁边的八九岁小孩子,在给旁边的糖人小摊吆喝着,清脆脆的声音,糖人小摊的老人更是一脸慈爱注视着,看来是一对祖孙。
这般温馨的画面,让我似乎回到了那年的我站在爹爹旁边也如这般吆喝。
“木棉,想吃吗?”沈锐见我直直的盯着,已直接从老爷爷摊子上买下一根。我从发愣中回过神来,不好意思的笑笑,接过他递来的糖人,低头咬了一口,脸上的红晕不知是胭脂还是害羞了。
他也温柔的看着我,我真怕会陷在他温柔的眸子里出不来,含着嘴里的糖,躲开他灼热的视线,“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。”我继续向前走去,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。
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镇上芷萱与我常去的茶楼,她最爱在这听说书先生说故事了,我们对爱情的想象多出自于说书先生口中的描绘,我停在门口,听着大堂里说书先生那时正讲的故事。
“那路过的秀才王生倾尽钱囊替青楼女子傅丽娘赎了身,但傅丽娘为报书生恩情,又靠替书生卖字画攒够了王生进京赶考的银两,王生直呼,“丽娘真乃绝顶好女子,吾科考归来定要娶汝为妻!””
说书先生停下叹了口气,啄了口茶继续讲道,“命运误人,王生再未回来,而丽娘在江头卖伞等了一辈子。终究是痴情女子负心汉。”
这就是结局吗?时间久了手上的糖人都化开了,时间会改变一切,哪怕曾经的誓言多么真。
“木棉,来清风楼,不上来找我。”我往上看,是谢央她坐在二楼窗台望着下面,我怎么忘了谢央这个无拘无束如风般的女子,她在这茶楼的时间比芷萱还多。
“我不进去了,”仰着头应声,太阳从上空刺眼的照射下来,我眯着眼,再一看头已顶着一片阴影,沈锐他正用袖子给我挡着太阳。
“你不进来,那我下来,”谢央在窗台上望着我与沈锐那一幕,她从窗台一跃而下,一身黑红劲装落到我面前就如我们初见的模样。
“你便是沈锐。”她打量着我身旁的沈锐,晃头晃脑在思虑着什么,沈锐有些尴尬的放下为我挡太阳的袖口,拱手行礼。
“在下沈锐,你是木棉的朋友吧”我注视着那阳光下桀骜耀眼的女子,她也像沈锐一般是路过这却又不想走的,一呆便在这呆了一年多,我们只知其名不知其家,却依旧成为把酒话桑麻般的好友。
她跟沈锐终究是不一样,谢央追求的是自由,而沈锐求的是功名。
“木棉是我妹妹,你少打她主意。”谢央双手抱拳,语气不善盯着他,沈锐依旧翩翩有礼的模样,明明年纪比我小却永远一副替我出头的样子,能与她结识真是我的幸运。
“我和沈锐只是朋友,谢央你误会了。”我在边上解释,谢央来回看我两,似要发现什么奸情,点了点我的头,语气有些无奈,“你啊,要多想想自己,”又转向沈锐说道,“沈公子,长安路途迢迢,不适合再耽搁了。”
不知怎么谢央提到长安这个地方,眼中浮现出一股沧桑,从未听她提起长安,我知道谢央是在逼沈锐做出决定了,我什么都没做,想着书中故事的结局,我与他或许最好没有结局。
4.
谢央的话果真有效了,那天过后,沈锐沉默着收拾好行囊来向我告别,我站在老槐树下,心想着远方,是喜欢吧,不然心里不会这么在意,不然此后一直挂念着的地方是长安。
他说临走没有什么东西能送我,送我一本他自己写的诗集,我一个没有文化的农家女,沈锐还真是要我怎么都要记住他啊。似笑非笑还是一手接过,知道他早晚要走,我拿出为他求来的平安符祝他来日高中。
到了即将分别的那一刻两人都很平静,他没有再说对我的牵挂,我也没表露我心里的情思,他的眼睛还是那般温柔,我能真切的感受着其中对我的感情。
犹记得他重重的接过我手中的平安符,我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,怕再多看一眼我会忍不住,本来相遇就是一场偶然,就让我与他今后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安好吧。
“沈锐,一路顺风。”我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不舍,朝他挥手道别,他走出两三步又回过头朝我过来,一把抱住了我。
“木棉,谢谢你!”
沈锐终究还是不舍回头拥抱了木棉,但千言万语最后他还是只敢说出一句谢谢。
最后他就真的离开了,那是我人生中与他的第一次拥抱,看着沈锐消失在我的视线,我终于忍不住泪目了,我在槐树下静静的坐了好久,我靠在自己的膝上想着这几日与他的点点滴滴,短短几天却好似一生。
我擦干眼角快干的泪印,拿起他留给我的书,轻轻翻开,尽管不是很懂,但也知道个大概。
第一页入眼便看到木棉二字,“木棉花尽荔支垂,千花万花待郎归,”我不知道他为何写下这首诗给我,但那一刻心中到底是有了期盼。
此后有空我便翻翻他留给我的书,沈锐原来将我的感情都写在这里面了,翻着翻着我在最后一页还发现了他固定在最后一页的一枚桃木簪子,雕刻着木棉花的花型,雕工算不得上很精细,有些粗糙,看上去像是自己刻的,取出发簪还发现下面压着的信笺。
我潸然泪下,沈锐的心和我一样,我握着手心的发簪,心里的牵挂又深了。
信字如下:
木棉,不知道你能不能发现我留给你的信和簪子,请原谅我的懦弱,终究是不敢对你留下任何承诺。木棉花簪子是我想着你的样子做的,太过仓促做得不好,也不知道能不能到你手上,这是我的心意。
那天我在茶楼外看着你听着里头的故事,你眼中的迷茫和怅然令我心疼,其实有想过要向你表露我的心意,但每到那时你眼中的不安让我溃退,是的,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给你安全感,我也怕会伤害你。
木棉你可知,遇见你时,我仿佛遇见了春天,你那坚韧清澈的双眼,你那温暖如春阳的笑靥,你是世间最好的女子,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子……
若有一日,木棉花又开,我打马而过化作世间最好的男子来迎你,你可愿入我怀。
如若没有那天,木棉请将我忘了吧,将这诗集同这信笺簪子化为灰烬。
沈锐书
或许是上天对我与沈锐的眷念,谢央说我太执拗了,一段还没发芽的感情,非要这么较真,受苦的最后还是自己。
我笑笑,她的洒脱又未必不是逃避,她一定是如我这般执拗过,才会学着去如何放下。
5.
日子过得真快,半年过去了,我早已熬过了木棉花落的时节,却还在待来年花开。
云栖是个小地方,我这一辈子生在云栖长在这,还从没有出去过,沈锐他有踏遍河山的鸿鹄之志,而我只是个一心过好日子的农家女,从前只觉生活就该是如此,现在才发觉又不仅如此。
我沉浸在这段回忆里,沈锐他的身影刻在心里每一个角落竟是这般深,不知道他可还记得他在心中给我留下的期盼,他会不会以为我没发现这信笺,而不敢来见我。
长安太遥远了,远到我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消息,收敛起这些零碎的记忆,我将他的书扔到了角落不再翻开,算是带着一丝的怒气吧,埋怨他迟迟未归。逐渐收拢起关于他的一切,只留一方小角落深深藏起来,我不再刻意去想着他,我依旧照常给爹爹守着猪肉摊,和娘亲一起绣着花,去清风楼陪芷萱听着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。
时间在茶楼来往宾客的笑语声中流逝,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,家中爹娘鬓发间已慢慢染上白发,弟弟一晃也成长为大男子汉了,爹娘无数次都为我的亲事发愁,我无数次默不作声的拒绝,爹娘虽包容着我却还是放心不下。
那日芷萱的烦恼何不是我的烦忧,只是她还没有遇到她的那个人,而我还没等到我要等的那人。
芷萱快十七了,金员外若不是宠爱芷萱如此,像我们这的姑娘这个年纪早就嫁人家了,我十七岁早就过去了,爹娘想给我说的人家不少,却一个都不是沈锐。
怎么会是他呢,他在长安这个地方,而我哪都去不了。
让我很意外的是那次过后,芷萱离家出走了,为抗婚芷萱终是鼓起勇气离开了将自己困住的家。
听说那一日金员外气的吹胡子瞪眼,他还找到我问我知不知道芷萱的去向,我摇头,若不是找到我,我也不知道芷萱走的这么干脆。
还听说芷萱找的李家公子气的晕了过去,原来李家公子是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药罐子,真不知道金员外怎么会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这样的夫君,怪不得芷萱要逃婚了。
芷萱的勇气令我佩服,想起她总是听着话本子里的故事痴痴的笑,她用她那花痴般的笑对我说,“木棉,里面的爱情好感人啊,我也想要。”
芷萱终究去追求她想要的爱情,而我还在原地等待,自嘲的笑笑,抬头望那一片如霞云般灿烂红透枝丫的花束。
摸了摸脸颊,是眼泪,原来还是有感觉的。苦笑,若芷萱那日没来找我,提到沈锐,我竟不知又是半年过去了,原来木棉花早就开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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